妻說電影比音樂劇好,因為她知道了更多的故事細節。我懷疑很多人初看《孤星淚》音樂劇時都有相同的經驗:對那些動聽的歌很有把握,對故事細節卻不大肯定。我知道的第一首《孤星淚》歌曲是”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這認知經驗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卻造就了我那年在倫敦某劇院的山頂上俯視著那個街壘佈景的頂部時,一直留意著歌幾時才會唱。音樂劇的結構總是工整的,歌最後在中場前和最後出現,當群眾高舉自由旗幟,豪情放歌,壯闊波瀾的崇高感很輕易就敲碎了觀眾保持冷靜的最後防線,讓我們這類幸福安逸的現代人,經歷一下革命的浩瀚。我問妻,電影裡的歌你喜歡哪首?她想了一下便說是”I dreamed a dream”,還有”Castle on a cloud”。我即時便想起了演Fantine和Cosette的演員的臉部特寫,感性得不行,很合妻的脾性。可我居然念念不忘那年初看音樂劇時的詫異:那街壘佈景依然宏偉,那一堆革命意象濃郁的歌曲卻比我一向滿以為的單薄得多。於是我在臉書上分享了一個”Who am I”的音樂會版本,很久以前也曾經分享過。
所以說知道故事細節是很重要的。我唯一一次讀完雨果的《悲慘世界》,是在我第二次看音樂劇之前。那時我才注意到主角並不是革命或孤星,而是一個名叫Jean Valjean的角色。說一句悄皮話,讀《悲慘世界》的過程很悲慘,但這又是我怪癖地好讀長篇小說的徵兆。小說中幾乎只有Jean Valjean才是立體的角色,其他的即使刻劃細緻,也只能算是典型類。而我終於再一次念念不忘小說裡的一個小情節:主教把銀燭台送給剛從他家裡偷了東西的Valjean,然後跟他說:「我的兄弟,從今後,您不再屬於惡,而是屬於善了。」我告訴妻,Les Misérables應是一個關於贖罪的故事,卻沒有告訴她,我差點因為在電影裡再看到這個情節而哭,即使電影處理得有點懶惰。幸好我還有那本一千五百多頁的簡體版譯本,和第二次在倫敦某劇院聽到演員高唱:「Who am I? 24601!」之後,在前台所買的原聲碟。那個囚犯編號確實好嚼,誰會用一千五百多頁來寫一個人如何擺脫一個編號的故事?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大概只有雨果才那麼悲天憫人。
2012.12.29